茅盾晚年写排便日记

        不爱运动导致晚年多病
　　1981年春节后的一天———2月20日，茅盾被家属送往北京医院急救。检查以后，医生发现他的身体比过去更差，便让他往进北京的119病房。
　　自从1970年1月28日他夫人孔德沚不幸病逝以来，茅盾身上的疾病加重。表面上看，体衰多病的他在这里过着“以不变应万变”的赋闲生活，因为他自“文革”前辞去文化部部长改任全国政协副主席后，就摆脱了繁忙的事务性工作。1975年8月，他在一次体检后写给姚雪垠的信里曾提到：“好在我是闲人，过着悠闲的日子，想来还可以拖几年。”
　　他的日记以及写给亲友的信中，叙述病况屡屡成为主题，如“我之全身血管硬化已见于两腿发软，步履蹒跚，上楼气喘至不能说话，又手指麻木，写字歪曲。用脑（例如看大字书或写信）半小时即头皮紧张，如贴了个膏药。”
　　茅盾晚年已经是很少出门。卧室内靠西墙一排矮书柜上，摆着一二十个小药瓶，可谓茅盾健康状况的一个写照。
　　女儿陈小曼回忆：爸爸从小不喜欢运动，成年后又整天坐着缺少活动，便秘和痔疮便相继发生，并伴随了他大半生。六十年代痔疮得以治愈，然而便秘却与腹泻结了缘。从爸爸的日记中可以发现，排便的情况是每天必记之内容。
　　后来的一次体检的结果又是：冠状动脉硬化，心肌缺血、缺氧，肺气肿，支气管炎。在老毛病肺气肿的同时又增添了新病，医生嘱咐我们提防爸爸感冒，如有低烧立刻送医院检查，以防转成肺炎。
　　每天量体温，一旦体温超过三十七度(他平日体温为三十六度五)，我们就劝他去看病；而每次去医院多半发现有肺炎症状或已转成肺炎，并就此住进病房。不过，有时低烧或咳嗽时，就自作主张服用螺旋霉素消炎，居然有效，且成为他常用的自我疗法。
　　气管炎和气喘病日益加重，常常夜不安枕。服用了各种止咳药，如广西的罗汉果，浙江的竹沥油等，都无长期疗效；后有人介绍蛇胆陈皮散，服后效果优于其他，就长服此药。气喘病除了服喘乐宁等西药外，从1979年起开始吸氧。
　　每隔一刻钟吸氧一次
　　1978年7月7日半夜又在卧室里摔了一跤。给友人的信中写到：“上了年纪，百病丛生，……左目失明，右目仅0.3视力，且有白内障，……又有慢性气管炎，走路困难，站立不稳妥，双脚发抖，卧床时多。……精力日衰”，“精神一年不如一年”……
　　就在茅盾住院的第三天，他的老朋友罗荪代表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来看望他。茅盾躺在病床上，鼻孔里插了一根淡红色的细细的橡皮管，正在输液。看到罗荪，他从白色的棉被下面伸出骨瘦如柴的右手，指指鼻子，又在空中按了两下，脸上现出欢迎和歉疚的神情。
　　茅盾的警卫员小严来了，给他取走橡皮管，“还是老年病，肺气肿，经常气喘，缺氧，每隔一刻钟，大夫给我吸氧一次。不过这次发现肾脏有变化，老是低烧，三十七度多点。”
　　“大夫们正在给予您想办法。您别急，低烧会降下来。”荪安慰他。“等低烧一退，我就可以出院，继续写回忆录了。”罗荪说，先治病要紧。茅盾说：“不写完回忆录，对我精神上是个负担。”
　　3月上旬，他的病已转重。可是，他身卧病榻，却心系天下。有时，气喘好一些，就让儿媳陈小曼给他读一些文件和《参考消息》。
　　只想入党和设立文学奖
　　3月14日，茅盾住的119病房来了好几个医生。茅盾见到这么多医生来看他，感到情形异常，暗想可能自己的病情严重了。等到儿子韦韬回到病房，他急切地问道：“大夫说些什么？我的病情怎么样？”“疾病和过去有些不一样。”儿子含含糊糊地回答。
　　但是这时的茅盾十分敏感，他知道自己病势严重了，知道《回忆录》怕是写不完了，就向韦韬交代了《回忆录》的整理出版，然后就提起他入党和捐款设立文学奖金这心里的两件大事。他叫儿子拿来纸和笔，让韦韬笔录他的口述。他先口述给胡耀邦同志暨党中央的一封信。然后口述给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的另一封信。两封信都抄写好了，他看了一遍，然后颤颤巍巍地举起钢笔，用全力在前一封信上署名“沈雁冰”，后一封信上署名“茅盾”。“等将来再送。”他关照儿子说。
　　3月20日，他显得有点兴奋，自言自语：“总理的病怎样了？……好一些了吧……他身体很好……姐姐，唉……她的手术没搞好……作家……他是谁……告诉他……我不能见了……”
　　“那墙上写的什么？……一张张纸上……很多字……”茅盾指着墙问陈小曼。
　　“墙上什么字也没有写。”儿媳告诉他。“哦，是我的幻觉。”他恍然大悟。这时他很清醒。医生和护士怕他疲劳，劝他睡觉休息。
　　“晚上了吗？是该睡觉的时候了？”茅盾惊异地问。
　　护士知道外面还没黑，为了使他休息，就顺着他的话说：“是的，晚上了，该睡觉了。”“那么大家睡觉，”茅盾一向关怀体贴别人，他对医生和护士说，“你们都去睡觉，我才睡觉。”
　　弥留之际不停要纸笔
　　茅盾胃口不好，也常常因气喘而难于下咽。有次在医院床上不断揪被子，要寻找什么东西？揪来揪去没有揪到什么，显得十分焦急，嘴里嘀咕着：“稿纸……稿纸……”原来他想拿稿纸。
　　他又不断用两只手朝眼睛上比划。一次又一次要戴上眼镜。伸出右手，向上衣左边的口袋里掏什么。起初在口袋边上摸，摸来摸去没有摸到；又向口袋里掏，也没有掏出什么。他头上流下晶莹的汗珠，非常着急地自言自语：“笔……钢笔……笔呢？”他要拿笔写作。
　　“写完……回忆录……这回一定……到南方……休养……再写……”原来，八十五岁高龄的茅盾还想写完回忆录之后，转而搞创作：把《霜叶红似二月花》继续写下去，由五四运动一直写到大革命；把《锻炼》续写下去，由上海撤退，一直写到抗日战争胜利，把人物撒向全国。
　　3月26日上午，赵清阁又一次一看望他。这时，他的病情已恶化，他招呼赵清阁，已无力讲话。目睹茅盾如此痛苦的神情，赵清阁不禁眼泪涔涔而下。
　　“清阁！”茅盾发现她在啜泣，就唤道。
　　赵清阁急忙拭泪转身，坐在他床前看着他吃饭。她很惊讶，茅盾的食欲比前些天好，护理人员喂他吃了一小碗粥，半碗牛奶鸡蛋羹，还吃了一只香蕉和半个桔子。
　　3月26日晚上10点40分，茅盾的病情急遽恶化了。原来他血压不高，这时血压猛地下降到四十，一分钟只有几次呼吸，几乎停止了呼吸。院长来了，内科主任来了，医生们连夜不断地用阿拉明和多巴胺升压药。但是血压回升不到满意的程度，呼吸更加急促，有时停顿，紫绀，缺氧明显……。
　　凌晨，抢救终于无效,茅盾心脏停止了跳动。
　　摘自：《一代文豪：茅盾的一生》，上海文艺出版社，作者：李广德